引言:厌学——一个复杂的教育与社会议题
“厌学”并非一个简单的“不想上学”的情绪,而是一个涉及个体心理、家庭环境、学校教育、社会文化等多个层面的复杂综合征,它表现为学生对学习活动产生厌倦、抵触、逃避甚至恐惧的消极态度和行为,严重影响其学业成就、心理健康和长远发展,近年来,随着教育竞争的加剧和社会变迁,厌学问题日益凸显,已成为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共同关注的热点。

第一部分:厌学研究的现状
当前,厌学研究呈现出多学科交叉、多维度探索、关注干预实践的特点。
研究视角的多元化
厌学研究已经超越了单一的“学生问题”视角,形成了多学科交叉的研究格局:
- 教育学视角: 这是研究的主阵地,主要关注课程设置、教学方法、学业评价、师生关系、校园文化等学校内部因素,研究指出“应试教育”导向下的机械重复训练、单一的分数评价体系是诱发厌学的重要外部原因,研究热点包括“双减”政策对缓解学业压力、减少厌学情绪的效果评估。
- 心理学视角: 聚焦于学生的内部心理机制,这是研究最深入的领域之一。
- 动机理论: 运用自我决定理论(SDT)分析学生是否存在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缺失,运用成就目标理论探讨学生是采取“掌握目标”还是“表现目标”,后者更容易导致焦虑和厌学。
- 认知与情绪: 研究学习习得性无助、认知偏差(如灾难化思维)、焦虑(特别是考试焦虑)、抑郁情绪等与厌学的关联。
- 人格特质: 探讨神经质、低自尊、完美主义等人格特质如何增加厌学风险。
- 社会学视角: 关注家庭背景、社会阶层、文化资本等宏观因素。
- 家庭因素: 研究父母的教养方式(如专制型、溺爱型)、期望水平、亲子关系、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学生学习态度的塑造作用。“鸡娃”现象背后的高期望和高压力被认为是重要的推手。
- 社会变迁: 探讨互联网、短视频、网络游戏等数字娱乐对传统学习方式的冲击,以及“内卷”、“躺平”等社会心态对青少年价值观的影响。
- 神经科学视角: 这是一个新兴且前沿的领域。
通过脑成像技术(如fMRI)研究发现,厌学学生的大奖赏回路(如腹侧纹状体)对学习相关刺激的反应可能减弱,而对娱乐刺激的反应更强,这为理解厌学的生物学基础提供了证据。
的深化
从早期的现象描述,转向了更深层次的机制探讨和成因归因。

- 成因研究更加系统: 不再是简单罗列原因,而是构建了“生态系统模型”,将厌学成因置于一个相互关联的系统中:微观系统(个体、家庭)、中观系统(学校、同伴)、宏观系统(社会、文化)。
- 关注“隐性厌学”现象: 除了公开的逃学、对抗行为,研究开始更多地关注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隐性厌学”学生,他们按时到校,但上课走神、作业敷衍、缺乏内在驱动力,这种“假性努力”的状态更难被察觉,但其危害同样深远。
- 特殊群体的厌学研究: 针对学习困难学生(如阅读障碍、ADHD)、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等特殊群体,研究其厌学的独特表现和风险因素,并探索更具针对性的干预策略。
研究方法的多样化
- 量化研究: 大规模问卷调查、量表(如学习倦怠量表、学业自我效能感量表)的广泛使用,使得厌学现象的流行病学调查和相关因素分析成为可能,数据更具代表性。
- 质性研究: 深度访谈、焦点小组、案例研究等方法,能够深入挖掘学生厌学的真实体验、内心挣扎和深层原因,为量化研究提供生动的补充和解释。
- 混合方法研究: 结合量化与质性方法,既能揭示普遍规律,又能理解个体特殊性,成为当前研究的主流范式。
第二部分:厌学研究存在的问题与挑战
尽管取得了长足进步,但厌学研究仍面临诸多困境和挑战。
核心概念界定模糊,缺乏统一标准
- “厌学” vs “学习倦怠” vs “学习困难”: 这是当前最核心的问题,学术界对“厌学”(厌学情绪/厌学倾向)与“学习倦怠”(Burnout,一种由长期压力导致的身心耗竭状态)的界定和区分仍存在争议,它们是同一连续谱上的不同阶段,还是两个独立构念?缺乏统一的标准导致不同研究之间难以比较,meta分析难以进行。
- 测量工具的“失真”风险: 现有量表多由研究者自行编制或修订,其信效度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可能存在差异,学生也可能为了迎合社会期望(“好孩子”形象)而在问卷上做出掩饰性回答,导致数据偏差。
研究视角的“碎片化”与“表面化”
- “归罪于学生”的倾向依然存在: 部分研究过度强调学生的个体心理问题(如懒惰、意志力薄弱),而忽视了家庭、学校、社会等系统性、结构性的压力源,这容易将复杂的社会问题简单化为个人品德或能力问题,有失公允。
- 各领域“自说自话”: 教育学研究学校,心理学研究个体,社会学研究家庭,但三者之间的对话和整合不足,我们缺乏一个能够有效整合“微观-中观-宏观”因素的综合理论模型来解释厌学的发生机制。
研究方法的局限性
- 横断面研究为主,纵向追踪不足: 大部分研究是横断面研究,即在某个时间点收集数据,这只能揭示相关性,无法确定因果关系,我们无法断定是“学业压力导致厌学”,还是“厌学导致学业表现下降”,缺乏长期追踪研究,难以揭示厌学的动态发展过程。
- 干预研究的科学性有待提高: 许多干预研究(如心理咨询、团体辅导)的样本量小、缺乏严格的对照组、随访时间短,其效果的普适性和持久性受到质疑,如何设计出更科学、更有效的干预方案,并建立长效评估机制,是当前的一大挑战。
研究成果与实践应用的“脱节”
- “知”与“行”的鸿沟: 学术界积累了大量研究成果,但一线教师和家长却感到“无从下手”,研究成果往往以学术论文的形式呈现,语言专业、门槛高,缺乏对实践者友好、可操作的转化和指导。
- 干预模式的单一化: 目前的干预大多集中在心理咨询和学业辅导上,对系统性变革(如改革课程、优化评价、改善师生关系、引导家长教育观念)的研究和实践相对较少,治标不治本,问题容易反复。
文化背景的忽视
- 西方理论的“水土不服”: 许多主流的动机理论和干预模型源于西方个人主义文化背景,直接套用在中国集体主义、高竞争压力的教育情境中,效果可能大打折扣,如何构建具有中国文化适应性的厌学理论和干预体系,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第三部分:未来展望与建议
针对上述问题,未来的厌学研究应在以下几个方面寻求突破:
- 构建整合性理论模型: 尝试建立一个整合个体、家庭、学校、社会等多层次因素的动态模型,更全面地解释厌学的成因和机制。
- 加强跨学科深度合作: 打破学科壁垒,建立教育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神经科学家等的常态化合作机制,共同攻关。
- 推进高质量纵向研究: 开展大规模、长周期的追踪研究,揭示厌学的发生、发展轨迹和关键影响因素,为因果推断提供更可靠的证据。
- 注重研究成果的转化与应用: 建立“研究者-实践者”合作平台,将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教师培训手册、家长指导手册、学生心理课程等接地气、易操作的工具和资源。
- 发展本土化研究范式: 在借鉴国际理论的同时,深入研究中国独特的教育文化(如“望子成龙”情结、高考指挥棒效应等),发展出真正适合中国国情的理论和实践方案。
- 关注积极心理学的视角: 除了研究“厌学”的成因,更要转向研究“好学”的促进因素,如何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成长型思维、内在价值感和意义感,从源头上预防厌学,是未来更具建设性的研究方向。
厌学研究已经从早期的边缘地带走向了学术中心,其深度和广度不断拓展,概念的模糊、视角的碎片化、方法的局限以及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依然是其发展的主要瓶颈,未来的研究必须在理论整合、方法创新、跨学科合作和实践转化上做出更大努力,才能真正理解并有效应对这一复杂的教育挑战,为每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保驾护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