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影响态度的文献研究综述
摘要
态度是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核心概念,指个体对特定人、事物、观念或行为的评价性倾向，长期以来，态度研究主要聚焦于认知成分，即信念和想法如何构成态度，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情感启发式”（Affect Heuristic）等理论的兴起，情感在态度形成与改变过程中的核心作用日益凸显，大量研究表明，情感不仅是态度的附属品，更是其独立且强大的前因变量，本综述旨在系统梳理情感影响态度的理论基础、作用机制、实证发现及研究前沿，以揭示情感与态度之间复杂而深刻的互动关系。
引言：态度研究范式的演变
传统态度研究深受认知主义影响，将态度视为一个相对稳定、基于信念的结构，经典的态度模型，如多属性态度模型，认为态度的形成是个体对对象各属性的信念（认知）对这些属性的重要性（权重）进行加权评估的结果，这种观点将情感视为认知的产物，我们因为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认知）而对其产生负面情感，进而形成负面态度。
这种“认知优先”的范式无法解释许多现象：
- 态度的即时性：我们对许多事物的态度（如对蛇、蜘蛛的恐惧）是迅速、自动且非深思熟虑的。
- 态度与行为的不一致：人们有时无法清晰地陈述自己为何持有某种态度，但态度依然强烈。
- 纯粹情感驱动的态度：我们可能对某首曲子或某种颜色产生好恶，却无法用具体理由解释。
这些现象促使研究者将目光转向情感，开启了情感与态度关系研究的新篇章。
核心理论基础
解释情感如何影响态度的理论模型层出不穷,以下是最具影响力的几个理论：
双因素理论
由Robert Zajonc提出，是挑战认知主义范式的里程碑式理论，其核心观点是：
- 情感优先：情感反应可以独立于认知，甚至在认知加工完成之前就迅速产生，我们感觉“喜欢”或“不喜欢”，然后才去寻找理由。
- 曝光效应：简单、重复地接触某个刺激，即使没有认知参与，也能增加对该刺激的喜爱度，这证明了纯粹的情感曝光可以塑造积极态度。
情感-行为-认知模型
由Russell Fazio提出，是解释情感与态度关系的经典社会认知模型，该模型强调态度的自动化激活过程：
- 态度作为评价性线索：态度被储存在记忆中，与特定对象紧密相连。
- 自动化激活：当个体遇到态度对象时，与之相关的评价（情感反应）会自动、迅速地被激活，无需有意识的努力。
- 驱动行为：这种自动激活的情感（如喜爱、厌恶）直接引导个体的趋近或回避行为，随后才可能启动认知加工来验证或解释这种情感。
该模型的核心在于,情感是态度的核心表现和驱动力，而非仅仅是认知的附属品。
情感启发式
由Paul Slovic等人提出，尤其在风险认知领域影响深远，该理论认为：
- 情感作为判断捷径：人们在进行复杂判断（如评估风险、做决策）时，会不自觉地使用“情感”作为启发式线索或“捷径”。
- 情感即判断：我们对事物的整体感觉（“感觉对不对”）直接替代了复杂的、基于逻辑的分析，如果核能让我们感到恐惧（负面情感），我们就会判断它风险很高，即使数据表明其安全性高于其他能源。
- 塑造态度：情感启发式直接塑造了我们对事物的态度，使我们的评价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
情感注入模型
由George Mandler提出，该模型强调情感在认知组织中的整合作用：
- 情感作为组织原则：情感反应为纷繁复杂的认知信息提供了一个组织框架，我们会将与特定情感状态（如快乐、悲伤）相关的认知信息归类在一起。
- 影响信息加工：个体的情感状态会影响其注意力的分配、记忆的提取和信息的解释，处于积极情绪的人更容易注意到信息中的积极面，从而形成更乐观的态度。
情感影响态度的作用机制
情感通过多种路径影响态度,这些机制并非相互排斥，而是常常协同作用。
直接路径：情感即态度
这是最直接、最快速的路径，在某些情况下，情感本身就是态度的全部。
- 先天反应：对苦味、蛇等天敌的恐惧，是进化形成的、直接的情感-态度联结。
- 纯粹美学反应：对一幅画、一首乐曲的喜爱或厌恶，主要基于其引发的直接情感体验，而非对其内容的理性分析。
间接路径：情感作为信息
这是情感启发式理论的核心,个体会将自己的情感状态（如“我现在很快乐”）或对对象的情感反应（如“这个广告让我感觉很舒服”）作为判断的依据。
- 作为来源信息：“我之所以觉得这个产品好，是因为它让我感觉很开心。”
- 作为诊断信息：“我对这个政治家没有好感，所以我认为他的政策肯定有问题。”
间接路径：情感影响认知加工
情感状态像一个“认知透镜”，系统性地影响我们如何处理与态度对象相关的信息。
- 选择性注意：积极情绪的人更倾向于关注积极信息，而消极情绪的人则对威胁信息更敏感。
- 记忆偏向：与当前情感状态一致的记忆更容易被提取，悲伤的人更容易回忆起过去的负面事件。
- 说服性信息加工：心境一致性理论指出，人们更容易被与自己当前心境一致的说服性信息所说服，一个心情好的人更容易接受广告中的积极诉求。
间接路径：情感影响行为，行为反过来巩固态度
根据自我知觉理论，当我们的认知线索模糊时，我们会通过观察自己的行为来推断自己的态度，情感可以驱动行为，而行为又会反过来强化或改变原有的态度。
- 经典案例：费斯廷格的认知失调理论，当一个人做出了与原有态度相悖的行为（如为了一笔钱而发表与自己观点相反的演讲），他会体验到失调感，为了缓解这种不适，他可能会改变自己的态度，使其与行为保持一致，而最初驱使他做出行为的，可能是一种外部的奖惩（情感诱因）。
主要研究领域与实证发现
情感对态度的影响在众多领域都得到了广泛验证。
政治态度
选民对候选人的态度深受情感影响。情感极化现象尤为明显，即支持者和反对者对同一候选人会产生截然相反、且难以被理性说服的强烈情感（如崇拜或厌恶），这种情感直接塑造了其政治态度。
消费者行为
广告营销是应用情感影响态度的典范。
- 情感性广告：通过引发积极的情感（如快乐、温馨、幽默）或利用负面情感（如恐惧、内疚）来塑造消费者对品牌和产品的态度，公益广告利用恐惧诉求（吸烟导致肺癌）来改变人们对吸烟的态度。
- 品牌态度：消费者对品牌的整体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其产生的情感联结之上的，而非仅仅是对产品功能的认知。
风险感知与沟通
如前所述,情感启发式在风险领域至关重要，公众对核能、转基因食品、疫苗接种等技术的风险评估，往往与其对这些技术产生的“恐惧”或“不安”等情感紧密相关，而非基于客观数据。
刻板印象与偏见
刻板印象常常伴随着强烈的情感色彩（如对特定群体的厌恶或恐惧），这些情感不仅巩固了负面刻板印象，还直接导致了歧视行为，减少偏见的方法之一，就是通过接触等方式改变与该群体相关的情感联结。
研究方法与测量
研究情感与态度关系的方法日益多样化,主要包括：
- 自我报告法：使用量表（如PANAS情绪量表、语义差异法）直接测量个体的情感状态和态度，这是最常用的方法，但易受社会期望效应影响。
- 生理指标测量：通过测量心率、皮电反应、面部肌电图（如测量微笑的“颧大肌”和皱眉的“皱眉肌”）等生理指标，来捕捉个体无法意识到的或不愿报告的自动情感反应。
- 行为测量：通过观察行为（如接近/回避任务、反应时任务）来推断态度，如果个体对某个图片的反应时更短，通常表明其对该图片有更积极的情感和态度。
- 神经科学方法：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和脑电图等技术，探究情感和态度加工的脑区活动（如杏仁核、前额叶皮层），为情感影响态度的神经机制提供了证据。
总结与未来展望
文献研究清晰地表明，情感在态度的形成、表达和改变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它不仅仅是认知的附属品，更是可以独立存在、通过直接和间接路径深刻影响态度的强大力量，从双因素理论的“情感优先”到情感启发式的“情感即判断”，现代理论已经将情感置于态度研究的中心位置。
未来展望 尽管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该领域仍有广阔的研究空间：
- 情感的精细化：未来的研究需要进一步区分不同类型的情感（如基本情绪 vs. 复合情绪、预期情感 vs. 体验情感）对态度影响的差异。
- 文化与个体差异：情感影响态度的机制在不同文化背景（如个人主义 vs. 集体主义）和不同人格特质（如神经质、外向性）的个体中是否存在差异？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方向。
- 跨学科整合：将心理学与社会学、神经科学、传播学等学科更紧密地结合，可以更全面地理解情感在社会态度（如对气候变化、人工智能的态度）形成中的作用。
- 数字时代的情感与态度：在社交媒体和算法推荐盛行的今天，个体暴露于高度定制化的情感信息环境中，研究这些环境如何塑造和操纵公众态度，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情感与态度的关系是理解人类社会心理的一把关键钥匙,未来的研究将继续深化我们对这一复杂动态互动的认知。
